丝路香语
宋代大诗人陆游,人们都记得“家祭无忘告乃翁”的著名诗句,充满了家国情怀的豪迈。陆游也是一位极有生活情趣的文人。他在诗中描写他日常最爱做的两件事:扫地和焚香。他把扫地和焚香当作生活中怡情养性的乐事,《山居戏题》诗云:
海山缥缈斸云痀,扫地焚香悦性灵。
嫩白半瓯尝日铸,硬黄一卷学兰亭。
陆游在《入荣州境》中还说:“闭閤扫地焚清香,老人处处是道场”。只要有扫帚一把、清香一炉,在哪都是修行的道场。
陆游好玩香,好焚香品香,把焚香融入生活和诗词之中,闲坐赋诗,少不得馨香一缕。陆游多次把焚香写进诗里,如《春雨四首》其三:
胸怀阮步兵,诗句谢宣城。
今夕俱参透,焚香听雨声。
他还写有《焚香赋》,既写了焚香品香的的经过,也写了制作香饼的香料和制作过程。其中写道,他用宋代流行的一种仿古样式的小香炉“两耳之鼎”,炉中预置特为焚香而精制的香灰,香炭一饼,烧透入炉,轻拨香灰,浅埋香炭约及其半。香炭上面置隔火,隔火可以是玉片,也可以是银片,宋人多喜欢用银,习称银叶。之后,方在隔火上面置香。总之是求香之发散舒缓,“绵绵如皋端之息”“蔼蔼如山穴之云”“既卷舒而缥缈,复聚散而轮囷”。陆游在赋中写道:
从山林之故友,娱髦耋之余日。暴丹荔之衣,庄芳兰之茁。徙秋菊之英,拾古柏之实。纳之玉兔之臼,和以桧华之蜜。掩纸帐而高枕,杜荆扉而简出。方与香而为友,彼世俗其奚恤。
陆游的这一篇《焚香赋》,道出了宋代香事之要领,讲出了文人的雅趣与境界。宋代人玩香焚香风气极盛,用香成为上层社会的时尚,与“品茗”“观画”“插花”一起成了中国文人生活的四大雅事,蕴涵着文人生活的情致雅兴。宋人吴自牧《梦粱录》说: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古有“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之说,到宋代时都说“开门八件事”,这第八件事指的就是熏香。
在宋代,焚香与品香不仅在祭祀等大型活动中大量使用,而且深入到日常生活当中。达官贵人、富裕人家经常聚会,争奇斗香,使得熏香艺术形成自己特有的风格。不仅佛家、道家、儒家都提倡用香,而且香更成为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一个部分。在居室厅堂里有熏香,各式宴会庆典场和也要焚香助兴,而且还有专人负责焚香的事务。不仅有熏烧的香,还有各式各样精美的香囊香袋可以挂佩,制作点心、茶汤、墨锭等物品时也会调入香料。集市上有专门供香的店铺,人们不仅可以买香,还可以请人上门作香。富贵之家的妇人出行,常有丫鬟持香熏球陪伴左右。文人雅士不仅用香,还亲手制香,并呼朋唤友,鉴赏品评。陈去非的诗作《焚香》,反映了宋人对香的评价:
明窗延静昼,默坐消尘缘;
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
当时戒定慧,妙供均人天;
我岂不清友,于今心醒然。
炉烟袅孤碧,云缕霏数千;
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
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
应是水中月,波定还自圆。
洪迈《夷坚丁志》卷九说,在广州加工制造过的龙涎香贩运入杭州,为杭州人士仿制:“许道寿者,本建康道士,后还为民。居临安太庙前,以鬻香为业;仿广州造龙涎诸香。”顾文荐《负暄杂录》说杭州市肆仿效广州吴氏制造龙涎香:“龙涎香品……番禺有吴监税菱角香,而不假印脱,手捏而成。当盛夏烈日中,一日而干,亦一时绝品。今好事者家家有之。泉南香不及广香之为妙。都城市肆有詹家香,颇类广香。”
宋代士人视焚香为日常,燕居而求幽玄的清境,少它不得。“麈尾唾壶俱屏去,尚存余习炷炉香”,熏香在宋代士人的生活中算是平常的享受。清雅不是莺边按谱花前觅句,而是如陆游诗说的“独坐闲无事,烧香赋小诗。可怜清夜雨,及此种花时。”午梦里,也少不得香烟一缕。周紫芝《北湖暮春十首》说:
长安市里人如海,静寄庵中日似年。
梦断午窗花影转,小炉犹有睡时烟。
有个叫赵梅石的富豪,“家有沉香连三暖阁,窗户皆镂花,其下替板亦镂花者,下用抽替,打篆香于内,香雾芬郁,终日不绝。”独处如此,飨客也是同样。曾几《东轩小室即事五首》之五:“有客过丈室,呼儿具炉熏。清谈似微馥,妙处渠应闻。沉水已成烬,博山尚停云。斯须客辞去,趺坐对余芬。”《鸡肋编》卷下说:“吴幵正仲云:渠为从官,与数同列往见蔡京,坐于后阁。京谕女童使焚香。久之不至,坐客皆窃怪之。已而报云香满。蔡使卷帘,则见香气自他室而出,霭若云雾,濛濛满座,几不相睹,而无烟火之烈。既归,衣冠芳馥,数日不歇。计非数十两,不能如是之浓也。”
“隔火薰香”这种不直接点燃香品的品香方式盛极一时:先点燃一块木炭,把大半埋入香灰中,再在木炭上隔一层云母片,最后在云母片上放香品。通常,贵客登门,主人会拿出珍藏香材,用隔火熏香的品香方式,慢慢煎烤沉香、奇楠、檀香、香丸、香饼等上等香品,在见香不见烟的意境里,品茗雅谈。
宋代用来焚香的器具也非常讲究,不同的场合要用不同的香具。家庭的书房、闺阁、厅堂中多有焚香所用的香炉、香箸、香瓶、香盒、宝子等相关用品,在不同的房间放置的器具也不同。因此这些焚香物品多精工细作,设计新巧,也逐渐融入到了室内的陈设中去,成为装饰的一部分。
嫩日软阴,落花微雨,轻漾在清昼与黄昏中的水沉,是宋人生活中一种特别的温存。传世的几幅宋元人绘《听琴图》,抚琴者身边设一香几,几上小炉香烟袅袅,所焚或亦水沉。赵希鹄《洞天清录·古琴辨》说:“焚香惟取香清而烟少者,若浓烟扑鼻,大败佳兴,当用水沉、蓬莱,忌用龙涎、笃耨凡儿女态者。”“夜深人静,月明当轩,香燕水沉,曲弹古调,此与羲皇上人何异。”苏轼的《和黄鲁直烧香》写道:
四句烧香偈子,随风遍满东南;
不是闻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
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斓斑;
一炷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
陈与义的《烧香》诗写道:
明窗延静昼,默坐息诸缘。聊将无穷意,寓此一炷烟。当时戒定慧,妙供均人天。我岂不清友,于今醒心然。炉香袅孤碧,云缕飞数千。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应如水中月,波定还自圆。
李清照的很多诗词也都写到香,其中有《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
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
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
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词中“瑞脑”即龙脑香;“金兽”即兽形铜香炉。李清照多次提到熏香的器具,如在《凤凰台上忆吹箫》里写下"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周紫芝的词《鹧鸪天》里有"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徐伸的《二郎神》中"漫试着春衫,还思纤手,熏彻金猊烬冷"。"金猊"也是用来熏香的器具,词中所写的闺闱绣闼或厅堂书房,围炉熏香,剪灯夜话,则是古代士大夫之家充满情致的生活场面的具体反映。
宋人用香,所重为花香、果香。如莲花、梅英、鹅梨、日清疏、日清婉等。饶此风味的蓬莱香、鹧鸪斑香,自是最受钟爱。赵蕃《简梁叔昭觅香》:“雨住山岚更郁深,病夫晨起畏岑岑。可能乞我蓬莱炷,要遣衣襟润不侵。”诗中的“蓬莱”是一种香名。周必大致友人书中提到以“海南蓬莱香十两”为赠。“花蒸沉香”是最普遍的制香方法,宋人陈敬所作的《陈氏香谱》“南方花”一节,茉莉花也被列为蒸香的花品之一。
南宋诗人杨万里有一首《烧香诗》,讲述一次焚香的亲历:
诗人自炷古龙涎,但令有香不见烟。
素馨欲开茉莉拆,低处龙麝和沉檀。
杨万里把焚香当作最高雅的审美享受,对于“香道”也很娴熟,因此,他亲手在炉中焚炷了一枚“古龙涎”香饼。所谓“古龙涎”,在宋代,实际是各类高档人工合成香料的一个通称。“素馨欲开茉莉拆,低处龙麝和沉檀”,恰恰写出了宋代上等合成香料的原料之奢侈,更写出了这些香料在香气层次上的丰富——素馨花构成了香芬的前调,中调是茉莉花香,尾调则以天然沉香、檀香为主打,但混和有少量龙脑、麝香。
宋代的合成香料,包括顶着“古龙涎”名目的各种制品,配制方式繁多,其香氛效果也各自有异。《陈氏香谱》中有一个“四和香”方:沉、檀各一两,脑、麝各一钱,如法烧。正是以沉香、檀香为主料,辅以龙脑和麝香。这四样贵重香料的组合,在宋代,是一种公认为“最优组合”的经典香型。南宋朱熹《香界》,将沉香的特点和内蕴诠释得淋漓尽致:
幽兴年来莫与同,滋兰聊欲洗光风;
真成佛国香云界,不数淮山桂树丛。
花气无边薰欲醉,灵芬一点静还通;
何须楚客纫秋佩,坐卧经行向此中。
二中国人用香的风气,不是宋代才开始的,只是到了宋代,用香文化更为讲究,更为精致,更为典雅化。
早在汉代开始,香料就是进口的大宗商品。在丝绸之路上,贩运的不仅有丝绸,不仅有珠宝,香料更是源源不断的输入到中国。在历史上的中外贸易中,香药是中国最大宗的进口商品。所以,丝绸之路不仅是“丝绸”的路,还是“香料”的路。
人类使用天然香料的历史久远,中国用香的历史可溯到商周时期。春秋时期用香已经比较普遍,《诗经》中共计载有植物种,其中具有芳香气味的有30多种。由于中土气候温凉,不太适宜香料植物的生长,所用香木香草的种类尚不如后世繁多。那时所使用的香木香草种类主要有泽兰、蕙兰、椒树、桂树、艾蒿、郁金、白芷、香茅等,人们对香木香草的使用方法已非常丰富。相传孔子在从卫国返回鲁国的途中,于幽谷之中见香兰独茂,不禁喟叹:“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遂停车抚琴,成《漪兰》之曲。屈原在《离骚》中说“既替余以蕙壤兮,又申之以揽苣。”《九歌》说“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都描写的是用香。
汉代丝绸之路开通后,西域、东南亚、南亚及非洲、欧洲的许多香料陆续传入了中国。汉武帝时,月氏国曾派使臣渡过弱水,向汉朝贡返魂香。班超在西域时,他的哥哥班固给他写过一封信,说要给他送去“杂丝七百尺”,用来购买月氏马、苏合香。可知当时香药是丝绸之路中外贸易的主要商品之一。
在中国古代的对外贸易中,香料一直是进口的大宗货物。这种情况从汉代开始,一直持续到明清时期,可以说贯穿着整个中国古代对外贸易史。进口香料的种类也比较多,有植物类、动物类和矿物类,其产地遍布中亚、西亚、印度、东南亚和非洲等地。其用途也十分广泛,除了被大量应用于药物外,在日常生活中,香料也被用于多种用途,特别是佛教、道教等宗教活动仪式,都有用香的传统。中国的香文化是在大规模的海外贸易、大规模的香料进口而催生的一种文化形式和文化传统。
植物性香料的种类繁多,大多采自于花、草、树木,大体上是以亚热带地区为中心产地。例如:蔷薇、茉莉、水仙、风信子、紫罗兰等是采自鲜花;佛手柑、柠檬、橘子等是采自果皮;樟脑、白檀、沈香等是采自树木枝干;龙脑是采自树脂。其它尚有丁香、肉桂、胡椒、茴香等,则或是采自树皮,或采自果实种子。动物性香料主要有4种:麝香,多产于云南、缅甸、喜马拉雅地区;麝猫香,产于衣索比亚;海狸香,产于北美洲;以及龙涎香,产于印度洋、太平洋。前3种为动物的生殖腺所分泌,龙涎香则采自真甲鲸体内类似病体的结石组织。汉魏南北朝时期从西域传入中国的香料,有印度的胡椒和姜,阿拉伯的乳香,索马里的没药、芦荟、苏合香、安息香,北非的迷迭香,东非的紫檀等。香料有止痒杀菌、祛腥除臭、清洁环境的作用,作为药用功效更多。
唐时有许多商胡专门从事东西方间的香料贸易。大食和波斯商人输人中国的香药,大多产自东非和阿拉伯地区。武后永昌元年(),洛阳北市“香行社”造像记中,记录了社官、录事及社人等20余人的姓名,其中有安僧达、史玄策、康惠登、何难迪、康静智等,这些人的姓氏都为粟特胡姓,很可能就是来自中亚的商胡或他们的后裔。唐朝进口或使用的香料,沈香出天竺诸国,没香出波斯国及拂林国,丁香生东海及昆仑国,紫真檀出昆仑盘盘国,降真香生南海山中及大秦国,薰陆香出天竺者色白,出单于者绿色,没药是波斯松脂,安息香生南海波斯国,苏合香来自西域及昆仑,龙脑香出婆律国。外来香料在唐朝香料市场上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海南大盗冯若芳在南海每年常劫掠“波斯舶”二、三艘,掠取大量香材或香料,并以此致富。据说他会客时,常用乳头香为灯烛,一烧一百余斤。其宅后香木积如山。乳头香极其名贵,是外商赖以与中国贸易的奇货,冯若芳却用以当火烛。鉴真和尚第五次东渡时,在海上遇险,漂流到了海南岛南端的崖县。冯若芳隆重接待了鉴真一行,并把他们安排到自己家里,虔心供养。之后,在他的帮助下,鉴真第六次东渡日本成功。鉴真带到日本有12种香料,约六百余斤。那些香料是用海南特产香木制成的,都可能是冯若芳相赠。
唐穆宗喜欢大兴土木,建造宫室。长庆四年(),波斯大商李苏沙向朝廷进贡沈香亭子材,此“波斯大商”是以兴贩香材为业的胡商。李苏沙后来一直生活在中国,著名词人李珣就是李苏沙到后代。
又据记载,番禺牙侩徐审与“舶主何罗吉”是朋友,这位何罗吉也是从事香料贸易的胡商。他们临别时,何罗吉赠3枚鹰嘴香给徐审,据称可避时疫。后来番禺遭遇大疫,徐审全家焚香得以幸免,后来这种香就被称为“罗吉香”。
广州是最大的香药集散地之一,鉴真在广州见到江中有婆罗门、昆仑等地来的海舶,装满了香药珍宝,积载如山。诗人王建树有诗描述广州繁忙的香药生意:
戍头龙脑铺,关口象牙堆。
救设薰炉出,蜜辞咒节开。
市喧山贼破,金贱海船来。
唐代扬州香药市场十分兴隆,鉴真由扬州东渡日本时,曾在扬州采购了麝香、沉香、甲香、甘松香、龙脑香、胆唐香、安息香、栈香、零陵香、青水香、熏陆香、毕钵、诃梨勒、胡椒、阿魏等近千斤香料。而此类由“波斯舶”贩运而来的香药,又多购自这里的“胡店”。唐时日本多次派人来中国求香药,在正仓院珍藏的香药物品中,有相当大的部分产自阿拉伯地区,有从扬州购买去的,或经由扬州转运到日本的。唐代诗人皎然在《买药送杨山人》中有“江南药少淮南有”“扬州喧喧卖药市”之句,描述了当时扬州香药市场的繁荣。
唐代的魏郡,也有同样的香药市场,据《太平广记》记载,当时贩卖香药者,在“其药有难求未备者,日月于市邸偏胡商觅之”。香药是当时非常名贵的药物,“龙涎香每两与金等”。《新纂香谱》有一则记载:“海贾窝真龙涎二钱,云三十万贯可咨,胃时明节皇后许酬以二十万贯,不售。”可见香药属物贵价昂之物,以至连皇后欲买都不予削价。
香料或香材也是外国政府向唐宋进贡的重要物品,据史书不完全统计,天竺、乌苌、耨陀洹、伽毗、林邑、诃陵等国都曾向唐朝“贡献”香料,涉及的种类主要有郁金香、龙脑香、婆律膏、沉香、黑沉香等等。有时将外国贡献的香料径称作“异香”,即在唐朝境内稀见的香料,而外来的香料也被赋予了种种神密的特性。
到宋代,输入的香药数量更大。大食蕃客罗辛一次贩乳香,市舶司就从中抽解了三十万贯,官方因此给予他承信郎的官职。据南宋泉州市舶官员叶廷硅《香录》和赵汝适《诸蕃志》以及《宋会要辑稿》等史料所载,当时由国外进口的香药种类达多种,其中注明产自大食的主要有乳香、苏合香、安息香、丁香、桅子香、蔷薇水、龙涎香、没药、血褐、金颜香、龙脑香等。仅宋神宗熙宁十年(),广州市舶输入的乳香一种就多达34万余斤。由广州进口的乳香约占全中国的98%,故乳香又称为“广东香”。南宋建炎四年(),泉州仅抽买乳香一项就达斤。《宋会要辑稿》记载:南宋绍兴二十五年(),从占城一地输入泉州的香料有沉香等7种共计斤。南宋乾道三年(),占城国王遣使搭乘泉州商人陈应的海船,载乳香、象牙等前来中国朝贡。年在泉州后渚港发掘的宋代沉船上,就发现有大量的香料木(有降夏香、檀香和沉香等),还有胡椒、槟榔、乳香等,其中有一种经炒制过的乳香,它是属于索马里原乳香一类,说明当时输入泉州的香料来源很广,远至东非诸国。由于香药风靡社会,通过转手贸易,香药(特别是那些真正的外来货)的价格一路上升,以至宋代蔡僚《铁围山丛谈》中说“多海南真水沉,一星直一万。”除外商输入外,北宋政府还派遣内侍出国“博买香药犀牙真珠龙脑”,或者“说喻番商”,优惠采购。
因香料贸易在当时东西方贸易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故史家将这一时期自波斯湾至广州的海上丝绸之路又称为“香料之路”。由于香料贸易规模很大,宋代出现了一大批以经营香料为业、“富盛甲一时”的巨商,如侨居泉州的大食人蒲罗辛、施那帏、蒲霞辛、佛莲等,宋代文献中记载了他们的经商情况。这时候来自大食的商人,相当多的是从事香料贸易。
到了五代时期,中外香料贸易已经不止于初级的原材料进口,按照中国市场的需求定向加工的奢侈品也已经出现了。为中国市场所需而制作的“香山子”,此后长期都有生产。比较著名的史料有《宋史?外国》“大食”中记,北宋初,至道元年,一位大食舶主向宋廷进贡一批异域奢侈品,其中就有“乳香山子一坐”,宋太宗不仅亲自接见了这位外国大商人,给了不少赏赐,还降诏答赐以黄金,“准其所贡之直”。苏轼被贬海南的时候,得到一座“乳香山子”,特意送给苏辙做生日礼物。苏轼《沉香山子赋(子由生日作)》中形容了这一件珍贵生日礼物的来历、形象和用场:“占城之枯朽,宜爨釜撩蚊。宛彼小山,巉然可欣,如太华之倚天,象小松之插云……幸置此于几席,养幽芳于帨帉……”
在宋人洪刍所撰的《香谱》中,介绍了一种“水盘香”:“类黄熟而殊大,多雕刻为香山、佛像,并出舶上。”说明人们甚至特别确定了最适合制作香山子的外来香料,有些香料品种的进口,已经是为了适合中国市场的某些特殊需要。外来海舶到达中国海港的时候,所带来的是已然加工好的成品。异域海船携来交易的货物中,有香山子、香料雕制的小型佛像,以迎合中国市场的趣味。
三香料是进口的重要商品,围绕着它就产生了不少传闻,有的还进入了正史。《拾遗记》卷六载:“汉灵帝初平三年(),西域所献茵墀香,煮以为汤,宫人以之浴洗毕,使人以余汁入渠,名曰:‘流香渠’。”
更为著名的是“偷香窃玉”的故事。据《晋书》卷四十记载,西晋权臣贾充手下的一个幕僚叫韩寿。贾充的女儿贾午与韩寿相恋而私通,竟偷了其父收藏的晋武帝所赐之奇香送给韩寿。韩寿的一个同僚闻其芬馥,报告给贾充。贾充无奈,便干脆把贾午嫁给了韩寿。所以,后来人们便把男女的偷情叫做“偷香”,也叫“偷香窃玉”。历史上将“韩寿偷香”与“相如窃玉、张敞画眉、沈约瘦腰”一起作为风流四事。这些香艳故事被后代诗人反复提及,成为文人最乐于引用的典故。李商隐有诗曰“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前半句就是讲韩寿与贾氏的故事。欧阳修填过一首《望江南》的词,其中也写道:“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
汉武帝时,皇宫之中,殿内殿外,香云缭绕,昼夜不歇。百官上朝须随身佩香,尚书奏事须口含鸡舌香,诸王出间,武帝要专门赏赐香炉以示恩宠,各地官吏、邻邦诸国则竞相进贡异香。当时用香熏烤衣被是宫中的定制,并且有专门用来用香熏烤衣被的曝衣楼,有古宫词写道:
西风太液月如钩,不住添香折翠裘。
烧尽两行红蜡烛,一宵人在曝衣楼。
汉魏时人荀彧,曾担任尚书令,人称荀令。荀令好熏香,身上香气,可闻百步。所坐之处,香气三日不散,成为世人的美谈和效仿的对象。后世以“荀令香”或“令君香”形容大臣的风度神采,也泛指人风雅倜傥。南朝张正见《艳歌行》说:满酌胡姬酒,多烧荀令香。”王维《春日直门下省早朝》诗曰:
骑省直明光,鸡鸣谒建章,
遥闻待中佩,暗识令君香。
用香风气在社会上层流行,还出现了描写熏香或香料的诗文,如曹丕的《迷迭香赋》、刘绘的《咏博山香炉》等。
香料在唐人生活中具有重要的作用,皇室和贵族对香料或香材的使用几乎达到了奢侈无度的程度。在唐代,香料制作更加精细和考究,品类更为丰富,用香成了无处不在的礼制使用,出现了数量众多的咏香诗文,跳动的音韵、馥郁的氤氲融汇着蔚为壮观的盛世景象。
据载唐时宫中开花时,以重顶帐篷蒙蔽在栏杆上,使香气不散,称为“括香”。和花香的短暂易逝、不能随时随意取得相比,香药能长期储存的优点满足了人们对香气的渴望。当时还引进和开发了能用于各种场合的香具:镇压地毯一角的重型香炉;帐中熏香的鸭形香炉;悬挂在马车和屋檐上的香球;藏于袖中而动止皆香的香囊等等。花蕊夫人《宫词》写道:“青锦地衣红绣毯,尽铺龙脑郁金香。”据称唐朝皇帝“宫中每欲行幸,即先以龙脑、郁金藉地”。贾至《早朝大明宫》诗说:“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描写了文武百官上朝走在殿前的石阶,身上剑佩随着走路的步子,发出轻响,衣冠上沾染了御香炉里散发而出的香味。
《明皇杂录》载唐玄宗在宫中置长汤屋数十间,即大型室内温泉,银镂漆船及白香木船置其中,楫橹皆饰以珠玉,汤中以绿宝石和丁香,堆叠成瀛洲、方丈(传说中的海上仙山)的模样。开元中,宫中开始流行赏木芍药(牡丹花),玄宗与杨贵妃在沉香亭赏花,召李白作诗,李白遂作《清平调词三首》。杨贵妃生活上相当考究,衣食住行、沐浴都与香连在一起。香沐浴、香奁、香宫粉、沉香亭、帏中衙香、贵妃香囊、香荔枝甚至与宾客议论时先含嚼沉麝方启口。
天宝年间,曾有交趾使者进贡名贵香料“瑞龙脑”,玄宗赐给了杨贵妃十余颗,“香气彻十余步”,十几步之外都能闻到扑鼻的香味。一个夏天,玄宗和亲王在树下下棋,著名的乐师贺怀智在弹着琵琶。杨贵妃抱着小狗站在一旁观战,棋局下不多时,唐玄宗眼看着就要输棋,杨贵妃把自己手上的小狗抛到了棋盘上,扰乱了棋局。此时,一阵清风吹来,吹飞了杨贵妃身上的领巾,落在贺怀智的头上。贺怀智回家的时候,觉得自己全身奇香无比,弥久不散。他头巾摘下来放在香囊里珍藏了起来,多年以后,拿出来还香味喷鼻。
宋人陶谷《清异录》卷下载,唐敬宗用龙脑香、麝香粉末造纸箭,与嫔妃们在宫中戏乐:“宝历中,帝(唐敬宗)造纸箭、竹皮弓,纸间密贮龙麝末香,每宫嫔群集,帝躬射之。中者,浓香触体,了无痛楚。宫中名‘风流箭’,为之语曰:‘风流箭中的人人愿’”。每逢腊日,君王还要赏赐臣下各种香药、香脂等,以示恩宠。张九龄《谢赐香药面脂表》中说:“某至宣敕冒赐臣襄衣香、面脂、小通中散等药,捧日月之光,寒移雪海;沐云雨之泽,春入花门……”
皇室之外,达官显贵也嗜香成风。杨国忠有“四香阁”用沉香为阁,檀香为栏,以康香、乳香筛土和为泥饰壁。每每于春时木芍药盛开之际,聚宾友于此阁上赏花,甚至比皇宫中的沉香亭更为奢华。长安富商王元宝在床前置木雕矮童二人,捧七宝博山炉,彻夜焚香。另一则故事称,咸通年间,崔安潜至宰相杨收家中,见客厅台盘前置一香炉,烟出成台阁之状,但是别有一种香气,“非烟炉及珠翠所有者”,崔安潜四下顾望,不明所以。原来气味是由厅东间阁子金案上“漆毬子”内罽宾国香发出的。柳宗元收到韩愈寄来的诗后,“先以蔷薇露灌手,熏以玉蕤香,然后发读。”中宗时,宗楚客兄弟、纪处讷、武三思以及皇后韦氏诸亲属等权臣常举办雅会,“各携名香,比试优劣,名曰斗香。”以上所说都是见于记载的用香的故事。
风流所及,在唐朝社会中无论男女,都讲求名香熏衣,香汤沐浴。浴缸中加香料,而衣服上则挂着香囊。香囊是一种镂空为花卉和动物图案的空心金属球,其内平衡架上悬有一金属制成的焚香盂,外面可以任意圆转。由于内有机关巧智,所以里面的焚香盂始终保持平衡不倒。主要用来熏衣被和寝具,香料常具有杀虫作用。香囊精巧玲珑,便于携带,除了放在被褥中熏香外,妇女们还喜欢佩带它,男人也不例外,无论狩猎、出行、游玩,均随身携带。所过之处,香气袭人。有时也要赏衣香。“衣香”是另一种让衣服生香的办法,就是收存衣服时将特制的香药放在衣服中间,杀菌防虫,也让衣服沾染自然的香气。类似今天常用的薰衣草和香草。这些从传下来的的古代诗词以及香谱中都可以看到。白居易的《早夏晓兴赠梦得》诗说:“开箱衣带隔年香”。唐人章孝标的《少年行》中写道:
平明小猎出中军,异国名香满袖薰。
画榼倒悬鹦鹉嘴,花衫对舞凤凰文。
手抬白马嘶春雪,臂竦青骹入暮云。
描写了一名唐代年轻武士,一大早外出打猎,衣袍上的异国名香四散播撒,再加上锦袍飞舞、白马矫健,弯弓猎鹰,英武帅气招人羡爱。
唐代熏笼大为盛行,覆盖于火炉上供熏香、烘物或取暖。《东宫旧事》记载"太子纳妃,有漆画熏笼二,大被熏笼三,衣熏笼三"。反映此时宫中生活的宫体词也有很多都提到这种用来熏香的熏笼,如"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红颜未老思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熏笼""凤帐鸳被徒熏,寂寞花锁千门"。
一般的香粉,为了便于香粉燃点,合香粉末,用模子压印成固定的字型或花样,然后点燃,循序燃尽,这种方式称之为"香篆"。印香篆的模子称为"香篆模",多以木头制成。香篆又称百刻香。它将一昼夜划分为一百个刻度,常用其作为计时器来使用。唐宋时人点香计时,以香料捣成末,调匀后洒在铜制印盘里,一般成篆文"心"字形状,点其一端,依香上的篆形印记,烧尽计时。白居易《酬梦得见戏长斋》诗"香烟朝烟细,纱灯夕焰明",王建《香印》诗"闲坐印香烧,满户松柏气",五代冯延巳《鹊涵枝》里有"香印成灰,起坐浑无绪",都是讲的这种香印。
唐代的文人普遍用香,也写出了很多关于香的诗词,王维、杜甫、李白、白居易、李商隐、李贺等都有此类作品。杜甫“雷声忽送千峰雨,花气浑如百和香”,白居易“春芽细炷千灯焰,夏蕊浓焚百和香”,皆以“香”喻“花”。李贺在《贵公子夜阑曲》中,具体而微地说明了沉香的重要作用,诗中描写了一位贵公子在孤寂的房屋中等待黎明的情景:“袅袅沉水香,乌啼夜阑景。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李贺其他诗中也有对沉香的描述:“沉香火暖茱萸烟,酒觥绾带新承欢”“归来无人识,暗上沉香楼”“沉香熏小像,杨柳伴啼鸦。”据有学者统计,涉及用香的唐诗有首,其内容可分为皇宫用香、寝中用香、日常用香、军旅用香、释道用香、制香原料、合香种类、香品形式、香具类型、香笼的使用等等内容,其中所直接指出的长安宫殿名称就有红楼院、大明宫、日高殿、华清宫、长安东南角的芙蓉苑和城东的夹城,宫中在除夕夜傩戏逐煞、元旦朝贺、初十五灯节酺宴、妃产子以及值夜、清晨上朝等不同季节与时辰,也都使用不同的香。其他平民百姓在一般日常生活中,无论晨起、更衣、宴饮、观舞、熏衣被也都点香、熏香。
在佛教和道教的活动中,也把用香作为一项重要的内容。《释氏会要》《华严经》《楞严经》《戒德香经》《大唐西域记》《妙法莲华经》等,都有很多佛教用香的记载。《大方广佛华严经》中具体的谈到了“……一切和香、一切熏香、一切涂香、一切末香……”这四种香的使用方法。佛教也认为用香有助于修行,譬如香严童子即因闻香而悟道,进而证得罗汉果位。因此透过鼻根香尘的修行,也是证道的法门之一。以香“浴佛”是重要的佛教供养。
佛教寺院用香的品种很多,且也有定制。法门寺出土文物中有各式香炉、香合(盒)、香垒子、香迭子、香案子、香匙、香碗子、羹碗子、香匙香筋、火筋、檀香、丁香、沉香、香囊、手炉、香宝子、波罗子、香笼子等。道教借鉴了佛教的很多仪式,其中也包括用香。此外,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比如饮食、医药等方面,用香都是十分普遍的。
自从汉代以后域外的香料大举进入中国,对于中国人的生活的影响是很深刻的,它不仅成为人们生活的一个内容,改变人们的卫生、起居习俗,并且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更影响到人们的审美情趣、生活态度,促进了中国人日常生活、特别是贵族阶层和文化人的生活精致化。因而,由于域外香料大举进入中国而形成的中国香文化,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武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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