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地图之路西行日记四顾桃

除了漫天星斗，大地好像只有我们还有一丝气力的大篷车存在，在黑漆漆的荒漠和戈壁的交接带，我们扎了营，撮罗子里最现代的应急灯和天上的星光对了话。

.5.14

我们昨天住在阿加弟弟的房间，地毯上的大通铺，盖上大厚被，踏实的觉。早上巴图用手机拍了我打呼噜的视频给我看，声音大的我不敢相信，看来他没睡好。阿加的妈妈出生在苏联，扎着头巾，圆脸爱笑，不停的干家务，70年代来了中国，那时是中国大集体时代，但好像总比苏联生活强，现在很多亲属还都在俄罗斯。爸爸也是圆脸，戴着前进帽，憨憨实实，有力的大手，下岗后开了汽车修理部，修理大小农用车，汽车，会电焊，钉马掌，制作铁毡房。阿加的爷爷80多岁，壮壮实实的有威严，坐在椅子上感觉是掌控了时间和空间的一口沉重的钟。退休后成为巴克斯，今天上午做了自述，因为上周助听器坏了还没修，所以声音很大，很震撼：巴合斯有三种，一种是会念咒念经治病的是“沃合玛勒巴合斯”，另一种是会占卜（哈萨克语“胡马拉合萨鲁”）、把脉、正骨（哈萨克语说“美尔特克萨鲁”），驱邪（“吾什合萨鲁”认为是被不良东西附身或玷污）的是“浑巴勒巴合斯”，这两种都是神灵选择的或附体之人，有神灵附体，第三种没有神灵附体但是有超常人的学习天赋，即使没有被天选通过后天学习获得。第三种是世代可传承，祖先当中有可能出现过被神领选择或附体者，后人为了能够传承这种能力，通过学习来继承这种能力。而被神灵选择和附体的人是上天派神灵来守护或附体的，这两种历史悠久，自哈萨克存在以来，就有被神领守护和选择的人，发现自己有种神灵护体之后，会随机应变，接受他，然后根据自己的能量去选择学习或是神灵让他选择某种能力，有些人会选择翻书念咒来给人看病，有些会选择把脉、正骨、占卜、驱邪等，而第三种可以学习这两种，但需要超常的天赋。在哈萨克民间巴合斯就是医生就是给人看病治病的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doctor，被神灵选择的人是有天地感应的，不同于学习获得者，一般学习获得者最多的就是进行某种仪式，也有效果不过没有神灵附体厉害，但这三种巴合斯的治病方法都是有科学原理的，当科学达到一定水平的时候就能解释其存在性。现在的科技是知识的力量所指是那些能够发明和制造电视、飞机、飞船的科学，然后巴合斯是在过去科技不够发达的时候的科学获得者，巴合斯也可以说“巴勒戈尔”是过去的医生，占卜在汉族里也有，就是算命的人，这种占卜和算命的人是通天数的，会天算，是一种数学，如果这种巴合斯即神灵护体之人他们通过学习掌握科技技术，可以利用自己的这种特殊能力与所学科技技术结合发明和制造电台、电视、无线网，以及更多的东西，我刚说的两种一种是治病的巴合斯，一种是天算的巴合斯。神灵护体的巴合斯分两种，一种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沃合玛勒巴合斯），还有一种是科学能够找到原理的（治病的巴合斯），然后第三种学习获得者、在自己能力范围都会去学习掌握，这三种巴合斯能力各有不同。而我是属于第二种，被神灵护体，然后所做之事可以找到科学原理的。我在25岁开始就有了这种能力，会占卜、正骨、也有时驱邪、还能治“胡杨节勒”（是一种关节骨受风寒的病，这种病有移动性）这三、四种“巴合斯勒合”（汉语可以译为巴合斯之道）我现在已经74岁，没怎么上过学，也就小学毕业，25岁的时候就开始有了这种能力，会把脉、正骨、占卜、驱邪会三四种巴合斯之道，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那我就多告诉你们一些。第一种比较厉害的“沃合玛勒”是会咒语的，第二种不会咒语，但是会占卜，我就是属于第二种，不是“沃合玛斯特”，只是神灵选择，就做些我说的那些了。

阿加：讲一些以前的其他有名的巴合斯的故事吧。

爷爷：两年前有一个非常好的巴合斯已经去世了，他叫阿布德马继特，宏尔拜部落的，他是被神灵选择的人，年轻20岁的时候开始拥有了这种巴合斯能力，他是被“皮娥尔”（一种神灵，和人类平行世界不同时空的神）带走的，之后就有了这种神灵般的能力，他的后人也都有，他去世的时候86岁，他是个很厉害的巴合斯，享誉整个伊犁领域，都是屈指可数的巴合斯。他在文革时期也被认为是异类带去拘押起来了，然后神奇的是把他拘押在里头，门锁自己就开了，把门再锁上，门锁又自己开了，试了无数次锁门，人一转身门锁又开了。

他这个能力就是属于“沃合玛什”是“皮娥尔”在守护，他也会变化多端，有时他会是天上的鸟，一会可能是蛇或是龙，也可能是鸽子，这种变化多端的是神灵，他就是神灵的灵气入体，他治过精神病、治过被用巫术下咒了的病人、还治那些发疯的人。他还有个弟弟叫阿布德别克，现在在黑山头，他也是巴合斯，可能没有他哥哥厉害，但也是“沃合玛斯特”巴合斯（第一种巴合斯）。

我的祖父沃斯番也是巴合斯，曾经给眼睛看不见的人治病，让很多人重见光明，他用的是第一种巴合斯方法“沃合以得”（就是念咒语），也会使用草药，我们（指他和他的两个兄弟）拥有的这些就是祖父的神灵选择了我们，让我们成了继承人。但我们继承的是他的第二种能力，就是会把脉看病这种，我也是给人把脉，使用草药，很多时候把脉以后看病人的情况建议让他去看中医调理。

曾经享誉伊犁最厉害的巴合斯阿布德马继特，现在也有一个享誉伊犁的女的巴合斯叫努尔古丽森，在种羊场，她也是被神灵选择的人，她的感知能力很强，如果有人对你使了咒，比如以某种物品为媒介放在你的房子里她给你看的时候会感知某种黑暗力量对你的影响，然后会找出来，她治过的人很多，阿布德马继特也是，他们也都治过很多人，从各个地方来治病的也有看命的也有，伊犁的、乌鲁木齐等等，医院无法诊断病理的人来找他们，医院没有诊断出所以然来的奇怪的病也来看也能治好，或者被认为自己使了什么巫术的人也会过来看，这个就是他们的特殊能力。

其实巴合斯就跟医生一样给人看病治病的，以前没有医生的说法，能治病的就叫他巴合斯、巴勒戈尔（也是巴合斯的叫法），现在能治病的就叫医生。还有“莫勒达”（指阿訇）以前就是老师（在新式教育没有传入之前新疆地区施行的是经堂教育），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过去人们对教书育人的人的尊称就是这样的，没有现在的老师的说法，以前的老师就是“莫勒达”。现在时代改变了，社会发展进步很快，很多的名称也都发生了改变，有些身份也随时代的变化而改变。在过去也有过很多知名的人，但是当时的人们没有把书面记录工作做好，很多的名人没有被记载还有他们的发现，很多治病的方法，有些草药的名称和用法没有被记录，没有专门的人去探索这些奥秘；而如今你们就在探索这些奥秘，可以用现在的知识和科技去挖掘和发现过去的“科学奥秘”。

以前，我的祖父，祖父的祖父，又是他的祖父，过去他们都做过“莫勒达”或是有人做过“巴合斯”，我们家七代人基本都是做过老师，其中有一位叫沃斯番的，我说过、是我祖父，他是做过巴合斯。

在解放之前，“莫勒达”的身份是老师，“巴合斯”的身份是医生，以前是经堂教育所以叫“莫勒达”，如今新式教育有了学校，学生在学校学习，以前在清真寺学习知识。那巴合斯厉害在哪里？他们通数学，有发明或发现一些新东西的能力，可是他们却没有发现新材料，古人也尝试过发明能飞的如飞机，可是没有材料，没有新能源，尤其是过去没有电，巴合斯会想会说但不会做，缺科学的知识。现在有了新能源，有了电，这些发明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以后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富裕，生活才越来越好，这都是知识的力量。

过去人们人类不发达缺衣缺食，“莫勒达”就是老师，会看病治病的就是有特技的巴合斯、巴勒戈尔。我前面说过我的祖父做过巴合斯，给别人治过眼疾，治过精神病患者，他治这些病会用其特定的咒语，被神灵选择的人会有这种能力。被神灵选择的人会透视，能看万里之物，也会看你身体就知道你身体好不好，那里有疾病都能看出来。前面说过的第三种巴合斯会把脉，擅长发明工具。

接下来，需要人们不断去探索研究，去发现，掌握更多的知识技术，才会发展越来越好。我讲的差不多了，耳朵不太听清，眼睛不太看清了。

爷爷：你怎么不带他们去家里坐坐？

阿加：爷爷你家有小学生，学校不让你们接待好嘛。

爷爷:你怎么不带他们去找阿布德马继特弟弟家或他的儿媳妇家？

阿加；联系了说不方便接受访谈，那个爷爷的弟弟好像有公职在身的样子。

爷爷：我还想到让他们家的人讲讲阿布德马继特的一些往事，很传奇。

阿加：可现在情况就这样，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爷爷：嗯，其实巴合斯也有几个得嘛不是，你们去找了那个尼勒克的吐尔森巴合斯了吗？

阿加：吐尔森大叔当兵回来的，最近在警察局工作的，可能不方便接受访谈吧。

爷爷：努尔古丽森找了吗？

阿加：找了，去了她家喝了茶，后天还过去。

爷爷：努尔古丽森没学过，她是被神灵选择的，这些老师们应该去找这样的神灵选择的巴合斯会更好，会知道很多东西的。

爷爷：那我也是党员，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这样的访谈，咱们低调一些哈。

阿加：爷爷你都退休了，都快80了，谁管你哈哈哈，而且你说的挺好的嘛，多让我们知道一些。

爷爷：我给你们讲的就是说要多探索古今的科学，科技不是一夜之间发展这么快的，都是世界民族一点点发现的，不管是那个民族，科学是世界各民族的智慧的结晶、促使科技得到发展，有了如今的稳定生活，团结起来才能发展。去发现世界的奥秘，更要去外太空挖掘，坐上飞船，潜艇要上天入地。

古代也有很多民族记载了世界的奥秘，如今的科学就是在其基础上不断的探索中进步发展起来的，你们都是在探索过去的奥秘，这是好的，应多去发现，去研究，会有助于社会的全面发展。下午，我们到了哈特乌孜尔村，天阴沉，开始冷，昨天在海日的大伯家算是这么多天以来的轻松时刻，好好的睡了一个大午觉，墙上玻璃框镶着成吉思汗像，地毯上放着的座垫是哈萨克族的风格，还去了喀什河玩，用慢门拍石头扔进湍急流水溅起的“浪花”，还在酷似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青松前合影，海日也很开心我们终于到了他小时候呆过的地方，我们还看见一个从容漫步的野兔。

.5.15

海日的奶奶双目完全失明，在他5年前拍奶奶时，还可以用石头占卜，唱神的歌曲，今天奶奶瘦弱的盘坐炕上，不断说我忘记了，我忘记了，不断的搓手，外面的雨滴嗒在遮阳棚，好像世界只剩下了雨滴声。临走时，一山看见奶奶不断擦拭已无泪花的眼睛。海日要陪奶奶两天，我们去巩乃斯种羊场见努尔古丽森姐姐。我们按着导航走，到了种羊场，其实是一个哈萨克族定居点，每户院子都很大，装饰各有风格，努尔古丽森的家更有特点，伊斯兰风格的庭院，建筑和装饰都讲究，庭院红花绿叶，房间典雅民族风，大户风范。我们已有三面之缘，就减少了拘谨之气，何况我们喝了能让人放松的奶茶。努尔古丽森更接受的身份是哈萨克医，还有政府颁发的行医证，几年前家门口排着队等看病的都在几百米之外，那时她也资助了很多困难家庭的学生和孤儿。治病和资助，让她的家里挂满了哈萨克语的锦旗。晚饭是在努尔古丽森妈妈家吃的，上来两大盘子马肉和马肠，是真正享受了来新疆预想的美味。凌晨三点，我们躺在主人宽大的客厅里，感觉有神灵护卫，久久不舍入睡。

.5.16

今早感觉被一个梦叫醒，梦见昨晚在用电脑给大家看八年前拍的萨满的片子，放到一半时，哈萨克医努尔古丽森姐姐眼神突变，目光和体态犹如一只猛虎从电脑屏幕前离开，转向我，口中发出虎的低吟和听不懂的语言，整个房间空气瞬时凝固，只有努尔古丽森在房中跳跃，旋转，寻找，我和同伴不知所措，也无法惊慌，因为房间里还有几个小孩坦然自若的像是等待大人分糖果。回笼觉醒来已是10点半，几个小孩已在院子里奔跑起来，在花香绿叶中。晕晕的回到现世，我们收拾利索快离开时，努尔古丽森姐姐也起了床，有些疲惫感，让我拿出早上买到的红裤头，在上面撒了一些牛奶，并从她手中抢过来，告诫我回去洗好澡后换上，连穿七天后，把裤衩两边剪断扔掉，会告别一些不好的过往。我深信并会照做。

.5.18

16号我们和北京来入队的一山告别，他继续在伊犁和去阿勒泰采风，因为经费所限，我们要返回呼和浩特，下午在伊犁上了火车，等待海日在哈密把我们租的车开到酒泉会合，疫情期间，旅客很少，我们又是重点旅客，隔离在靠车厢边的22号铺，咣咣当当的车轮把睡不着的我的思维带回到北方，想起《雨果的假期》里维佳说过的话：以前，大兴安岭是一片海洋，那时候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和太阳，月亮只是十五天来大海洗脸，海水开始移动，海底沙漠山涌起伏，不久，小鸟们来了，叽叽喳喳的争论种什么样的树木，布谷鸟也来了，布谷鸟是飞行的萨满，她吐了口水，变成了一条河，河的两岸长起了杨柳，白桦，山上长起了黑桦，落叶松，樟松，鸟儿们展翅飞舞，歌唱着绿色的诗集，蓝宝石似的脚印胡，漂浮着各种水鸟，雄鹰展翅，空停式飞翔，幽蓝幽蓝的天，悠悠的白云，巍巍兴安岭，红红的太阳下山了，变换不定的云丝呈现阳光的色彩，早出的星星睁开了太空的宏远无边，庄严与和平，灿烂的星空出现了一弯新月，萨满说，十五天以后，十五天，星空就会出现虞满妩媚的脸庞。她就是黑暗地带光明的值班神，拜亚，这就是月亮的传说。17号酒泉下了火车，还担心是否下车后被隔离，出站口却连检票员都没有，艺术家邵翔已在停车场等待，我们像从国外归来一样，感觉格外亲。晚上在小慈的无我茶社做犴达罕电影大篷车放映，又见到宋征，李杨，和认识了几个新朋友，红酒，浓茶，香肠，蛋糕，和散场后的月夜，感受到了维佳诗里所说的庄严与和平。今天终于启程了我们的大篷车，车窗关不上，任由西风吹，巴图说这感觉真自由。落宿民勤，饱饱的吃了汤饺，天又快亮了。

.5.19

从民勤进入内蒙境内，像是重回了新疆，广茂，无边界，却暗藏生命的信息，都在掠过的窗外。阳光也一样，毫不吝啬自己的能量，把土地，道边的灌木丛，飞速旋转的轮胎，和人类卑微的皮肤笼罩。我还庆幸在路上，有呼有吸。

.5.20

昨夜，除了漫天星斗，大地好像只有我们还有一丝气力的大篷车存在，在黑漆漆的荒漠和戈壁的交接带，我们扎了营，撮罗子里最现代的应急灯和天上的星光对了话，我也在等一个萨满的回电。上午快进入临河境内时，在呼市的蒙古族学者包国庆来电，阿萨满在六月要去蓝旗祭司，同行的还有蒙古国的萨满，希望我们六月再来，我还是执意先见面，即使这样会多绕出两百公里，果然海日在方向盘上迷瞪一下错过了出口。晚上在乌拉特中旗蒙古族青年演员阿拉腾都希的蒙餐馆吃饭，也是阿力木斯安顿的地方，不到一个小时，阿力木斯到场，感觉是一个远古蒙古部落的将军归来，有气有场，魂灵对接。回到驻地，补写日记，外面起风了，很大的风，像小时候在大兴安岭听到的呼号声，风里还有隐约的鹿哨音……

.5.21

上午我们又如约到了阿拉腾的蒙餐馆，阿萨满已到，包着蓝色印花头巾，外套是运动服，户外登山鞋，穿着现代却始终透露出古代蒙古人气质。喝过茶，吃了黄油煎的蒙古包子后，在另一个小的有草原民俗画的雅间拍了萨满口述，我们约定六月中旬蓝旗元上都祭祀时见。中午我们一起去了德岭山岩画，推断是北方匈奴部落的文化遗存，山势陡峭，碎石满坡，我们呼哧带喘的追随萨满，巴图更是艰难，要始终举着摄像机跟拍。在最高的岩画前，萨满点燃蒙古熏香，拿起手柄是真鹰爪的鞭子朝天挥舞，坐下后，弹起口镟琴，熏香和音色混合的在风中起伏，飘飘渺渺，很有感觉，祭拜仪式结束，我们从另一侧下山，阿萨满虽然肚子比我大，身体必我重，但下山却无比轻盈，似乎有一种力带动着，也可能是登山鞋起了作用。

——未完待续

文：顾桃摄影：顾桃巴图一山龙飞十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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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日记（一）顾桃萨满地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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